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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3年陈寅恪:做学术不能先存马克思主义的见解

核心提示:1953年陈寅恪说自己早在宣统三年(1911年)于瑞士就读过《资本论》原文,但认为“不能先存马克思主义的见解,再研究学术。

本文摘自《民国的底气》,作者:落尘,出版社: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

在陈寅恪的世界里,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是治学的前提,而治学并不仅仅是为了求生,学术是生命本身,是生命存在的终极意义,是对超越于世俗之上的“天意”、“真理”的领悟和阐释,而不能“有负如来”,就是不能有负真理大道。这是陈寅恪对自己的学术期许,也是对自己生命的期许。

1948年,时局再次变幻,国民党准备退踞台湾,在其针对北平的“抢运学人”计划中,陈寅恪随胡适同机飞抵南京,最后却应岭南大学校长、教育家陈序经的邀请留在了岭南大学,没有前去台湾傅斯年到台湾就任台大校长后,曾多次致信陈寅恪邀其赴台,甚至要派专机来接。后国民党教育部部长杭立武索性拉着财政部长徐堪一起登门造访,退而求其次,说如果陈答应去香港,他马上给陈10万港币及新洋房,但陈寅恪不为所动。台湾“中研院”史语所第一组主任之职,一直给陈保留着位子,直到1969年陈去世。。对于当时很多知识分子选择留在了祖国大陆,钱穆回忆说:“亦证当时一辈知识分子对共产党新政权都抱与人为善之心。”又说:“在新旧政权交替的时刻,中国知识分子不生丝毫扰攘;对于新生的共和国,大体上保持了一种拥护、顺应和期待的态度。”陈寅恪的这一选择,使他想要完成“一部《中国通史》及《中国历史的教训》,在史中求史识”的毕生心愿没能实现,也将他已经饱尝颠沛流离的一生的后二十年再次置于腥风血雨之中,但也正是因为如此,我们才有机缘看到了一个具有使命感的学者用生命对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做出的实践,看到了一个秉持信念的生命所具有的力量。

陈寅恪在其1950年初出版的《元白诗笺证稿》中写道:“值此道德标准社会风习纷乱变易之时,此转移升降之士大夫阶级之人,有贤不肖拙巧之分别,而其贤者拙者,常感受痛苦,终于消灭而已。其不肖者巧者,则多享受欢乐,往往富贵荣显,身泰名遂,其故何也!由于善利用或不善利用此两种以上不同之标准及习俗,以应付此环境而已。”

1953年11月,陈寅恪当年最喜爱的学生,任教于北京大学历史系、已经成为一个真诚的马克思主义者的汪篯怀揣着两封信,兴冲冲地南下广州,此时的岭南大学已更名为中山大学。汪篯随身携带的两封信,一封是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所写,另一封是中国科学院副院长李四光所写,汪篯此行的目的是探望恩师,并劝说他北返,出任中国科学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长。

像当年一样,汪篯一抵达中山大学,就住进恩师家中,这是1953年11月21日的晚上,但汪篯和陈寅恪很快就谈崩了,激愤之下,陈寅恪甚至怒斥汪篯:“你不是我的学生!”22日晨,由陈寅恪口述,妻子唐筼执笔,写就了《对科学院的答复》:“我的思想、我的主张完全见于我所写的王国维纪念碑的碑文中。……我认为研究学术,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,所以我说:惟此独立之精神、自由之思想,历千万祀,与天壤而同久,共三光而永光。……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须争的,且须以生死力争。……一切都是小事,惟此是大事。碑文中所持之宗旨,至今并未改易。”并说自己早在宣统三年(1911年)于瑞士就读过《资本论》原文,但认为“不能先存马克思主义的见解,再研究学术。我要请的人,要带的徒弟,都要有自由思想、独立精神,不是这样,即不是我的学生”。并说汪篯“你以前的看法是否和我相同我不知道,但现在不同了,你已不是我的学生了”。同时陈寅恪还提出了自己就任所长的两个条件:一是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,并不学习政治;二是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,以作挡箭牌。并要求汪篯将自己的意见不多也不少地带到科学院。

此事于20世纪80年代方才公诸于世。即使在今天读来,陈寅恪这番掷地有声、铿锵有力的言辞依然振聋发聩,震撼人心。值得一提的是,汪篯一直对恩师怀有深深的敬意,同时他的治学方法也深深地打有陈寅恪的烙印,他后来关于唐太宗研究的文章中很多观点都是具有开创性的,比如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仍然批评唐太宗晚年“对忠臣诸多猜忌,喜听阿谀之词,骄傲自满之风日盛”,肯定魏征犯颜直谏的精神,但他没能逃出那个时代天真知识分子共同的悲剧性命运。1966年6月10日,汪篯在家中服敌敌畏自杀身亡。

陈寅恪在生命的最后20年一直蛰居岭南。陈寅恪以前上课讲到会心处,会长时间紧闭双眼,但他目盲之后,再也没有人看见他闭着眼睛讲课,他永远睁大着眼睛,一如我们今天见到的他晚年的照片,目光如炬。

那时慕名前往拜访陈寅恪的显耀人物很多。虽然因为目盲得以回避很多事情,但对于时局,陈寅恪依然有着一个历史学家清醒而睿智的认识。周扬曾经回忆道:“我与陈寅恪谈过话,历史家,有点怪,国民党把他当国宝,曾用飞机接他走。记忆力惊人,书熟悉得不得了,随便讲哪儿知道哪地方。英、法、梵文都好,清末四公子之后。1959年去拜访他,他问,周先生,新华社你管不管,我说有点关系。他说1958年几月几日,新华社广播了新闻,大学生教学比老师还好,只隔了半年,为什么又说学生向老师学习,如何前后矛盾如此。我被突然袭击了一下,我说新事物要实验,总要实验几次,革命、社会主义也是个实验。买双鞋,要实验那么几次。他不太满意,说实验是可以,但是尺寸不要差得太远,但差一点是可能的……”

陈寅恪晚年照片1961年夏天,陈寅恪阔别十年的挚友吴宓来访,吴宓在日记中记述道:“寅恪兄犹坐待宓来(此时已过夜半,12时矣)相见。”“寅恪兄双目全不能见物,在室内摸索,以杖缓步,面容如昔,发白甚少,惟前秃顶,眉目成八字形……”吴宓在广州逗留五天,每天都去陈宅探访,有时不止一趟,他们叙旧、吟诗、论学。分别时,陈寅恪写下《赠吴雨僧》:“问疾宁辞蜀道难,相逢握手泪汍澜。暮年一晤非容易,应作生离死别看。” (责任编辑:liangzh)